直线束

No day but today.

星子迷了路

⚠️无差

⚠️一些想象中的老故事


      有人用燃烧的月亮形容过郑云龙,而阿云嘎更喜欢说郑云龙是星星,内蒙的星星。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觉得了。

      阿云嘎比郑云龙提前好几年到北京,城市里高楼林立,本来就看不到星星,再加上饭店和地下室两点一线,通勤公车上眯个眼都算是补觉,抬头望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一根脊梁骨顶天立地,不闯出一番天地是不可能回内蒙的。可连轴转久了家乡的印象好像都会模糊,只剩下零星的符号——鄂尔多斯、草原、蓝天、白云、羊群、奶茶、手把肉——一切都成为了旅游宣传册的内容,内蒙的风都吹不到北京来。

      考上北舞算是给沉闷生活荡出一圈涟漪,好像罩在头顶的穹顶裂开了一丝小缝,有什么要透进来,有什么要漫出去。先闯进来的就是那双水亮的眼睛,和带着一些高原红的脸颊。

      郑云龙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整个人总是湿漉漉的,阿云嘎第一次见到他就是这样。正是盛夏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的郑云龙一个人从火车站跌跌撞撞来到宿舍里,他仿佛刚把自己从海里捞出来,身上的藏青色短袖都硬生生暗了一个颜色,甚至背上还有刚刚析出的盐分。

      生涩懵懂的大学生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提袋,略显狼狈地和早早来到宿舍里收拾整齐的班长打了个照面。

      那个时候的阿云嘎连汉语都说得磕磕绊绊,嘴上说着语调奇怪的欢迎和自我介绍,心里却是蒙语在回响——他的眼睛好好看,就好像、好像小时候躺在草原上看到的星星,密密匝匝,没有任何一颗是黯淡的,天幕那么黑,就显得星子那么璀璨,这个人居然把所有的明亮星子都放进了眼睛。

      明明郑云龙打开宿舍门带进来的都是热气和潮气,阿云嘎愣是感受到了带着青草香和奶茶味的故乡。郑云龙背靠海风,这阵海风让内蒙的风吹进了身在北京的内蒙小伙的胸腔。

      于是大学四年他们的关系总是那么好,大家都说大龙黏着班长,实际上是阿云嘎依赖着郑云龙,依赖着他的眼睛和目光。一路坦荡走来的班长总是借着毕业大戏的排练肆无忌惮地望向郑云龙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中触及遥远的故乡,汲取坚持下去的力量。总有人打趣说嘎子盯大龙比盯女朋友还深情,阿云嘎总是骂回去,可每一次他沉溺在郑云龙的星空中时都不免心虚。

      从大哥病故的那天郑云龙像一条毯子裹住了默默流泪到双眼通红的阿云嘎,到毕业大戏中意料之外的吻,一切都开始变质,这让阿云嘎渐渐开始躲避郑云龙的目光。故乡的星空从不会显示出那样的侵略性,只会毫无条件地包容,而郑云龙的目光灼热而明亮,越发像内蒙正午的太阳,烧灼地阿云嘎睁不开眼睛,那条初见时被凿出的裂缝还是无法承受这样的直接。

      可阿云嘎不舍得那双眼睛那个人,只敢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借着毕业带来的时间与空间上的距离,冷却一些过载的感情。他看着郑云龙眼中的热烈一点点熄灭,好像每次垂下眼帘都是一次郑云龙与自己的抗衡,最后他又退到了最初的起点,只是在腼腆中又添上了些悲伤,就好像在星空上蒙上了雾。是阿云嘎给他添上的。

      没想过这份犹豫与退缩会让那样漂亮的眸子盛满心碎与失望,阿云嘎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收到告别短信的时候了。郑云龙说自己辞了职,要去上海闯荡了。阿云嘎意识到,故乡的星空要抛下自己了,就好像自己当年毅然决然离开内蒙一样。

      他像丢了魂一样赶去火车站,当年郑云龙来到北京的那个车站,却只看见了停止检票的滚动字幕,和清晨还未散去的薄雾。郑云龙留给了他那片雾,带走了那片星空。阿云嘎的星子迷了路,是他给了错误的路标。

      一切又沉寂下来,裂缝又有愈合的倾向,内蒙的元素又回归到刻板印象,甚至连牧羊都变成了连环画,记忆中只有郑云龙是鲜活的。赖床耍懒的郑云龙、活泼耍宝的郑云龙、涨红了脸说喜欢的郑云龙、眨巴着眼隐藏悲伤的郑云龙。郑云龙是故乡的星空又不仅仅是星空,他是家人又不仅仅是家人,他是兄弟又不仅仅是兄弟。

      他是知己。他是爱人。

      阿云嘎抽空回了一趟故乡,没有告诉任何人。在黑夜降临的时候躺在草原上,仿佛回到了刚刚失去一切的孩童时代,每一颗星星都是他的朋友、他的亲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大学时用的手机,四角上还有磕出来的痕迹。但老旧手机的一切程序都还运行流畅,发光的屏幕在黑夜中如此显眼,收件箱里只躺着一条短信。

      “大龙,下次带你来内蒙看星星。”

      迟了两年的回信,终于送达了阿云嘎的另一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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